Category Archives: Political Economy

有關卡德的兩三事

今屆諾貝爾經濟學獎由加洲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大衛卡德(David Card)獲得一半獎金。以「泰斗」來形容卡德在柏克萊經濟系的地位絕不為過。柏克萊經濟系每年有近三分一的博士生由卡德指導。因為門生眾多,學生要見卡德的話好幾星期前就要登記。學系的最佳導師獎亦多次由卡德奪得,以至學系其他教授有一年半開完笑的說,要把獎項命名為「卡德獎」,以免他再次獲獎。
作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經濟系,柏克萊每星期有近十場的學術研討會,廣邀各範疇經濟學者來分享其研究。當中卡德領導的勞工經濟學研討會肯定是最受歡迎的,即使研究範疇和勞工經濟學無關的學生都一定參加過。何解?因為研討會包精美午餐。柏克萊作為公營大學,又座落生活費高昂三藩市灣區,博士生的助學金實在捉襟見肘,勞工經濟學研討會那次午餐對不少學生來說大概是全週吃得最好的一次了。
卡德以其最低工資研究最為人熟知,但最低工資研究只是果,卡德最看重的是研究方法,所以諾獎亦強調他對自然實驗這研究方法的貢獻。我在柏克萊就讀其間,卡德正大力推廣在統計分析中加入理論架構,希望經濟學研究不止找出簡單的平均關係。這看法對近十多年來柏克萊出身的經濟學者有著深遠的影響。
又:卡德該篇最低工資研究的合著者,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教授克魯格(Alan Krueger)不幸在2019離世。行內普遍認同若克魯格仍在生,他幾無疑問會和卡德分享今年的獎項。
(照片攝於2007年5月3日,卡德教授的柏克萊勞工經濟學博士課程。)

SCRP: 兩個月建成的「超級電腦」

這兩天學系高年級的同學應該都收到我發出有關學系全新網上系統的電郵。新系統由多台伺服器一體運作,配以多種統計軟件讓同學網上使用。這樣的系統一般被稱為高效能運算集群(High Performance Computing Cluster),不過大家較熟悉的名字可能是其俗稱「超級電腦」(Supercomputer)。建立這個系統的原由是因疫情關係學系的電腦室全關,如何讓幾百名學生在家用到統計軟件就成了必須解決的問題。

六月中在學系的支持下,東找西找籌集了二十萬的預算,以兩個月時間建起了SCRP這個新系統。 20萬對一個學系來說是不少的,但在高效能運算很多時候一台機都未必買得到。為了節省預算,SCRP用了相當多的二手零件。尤幸高性能運算零件的二手市場供過於求,不難以五分一甚至十分一的價錢找到合用的零件。再加上借調學系較為早期的伺服器,最終在8月中完成整套系統。

有了這個新集群,中大經濟系很大機會會是第一個經濟系要求所有同學都學用高性能運算系統(很邪惡的老師)。 雖然各間大學都有自己的高性能運算集群, 但通常都只供研究人員使用,在計算機科學系以外甚少會讓本科生都可以使用。其實高效能運算集群的基本使用並不是十分複雜,像R和Python甚至直接用瀏覽器就可以了。 雖然老是被老師逼學新事物有點可憐,但還是那句,今時今日學多點數據分析總有好處。

SCRP網頁及使用指南:http://scrp.econ.cuhk.edu.hk

中大二橋之役之後幾天,在校內學者群組有好些同工信誓旦旦從個人渠道收到消息,解放軍馬上就出動清場。事後證明那全是流言,而在整個反修例運動中,深圳河以北的軍操最終亦只限於威嚇。

當下情況有相似之處:目前言之鑿鑿中央將出手DQ郭榮鏗的都是反對派,建制派風聲反而認為中央不會行這一步。我看不到這樣強調DQ風險對反對派有何好處。現時這樣強調DQ,如果郭榮鏗最後無事,因為結果比市民預期的好,中央和建制派就可能會因而得分,甚至合理化兩辦以後繼續評論港務。

長線來說,議會內的反對派需要一個癱瘓議會外的策略。一來無止境拉布,久守必失。二來議員刻意使議會停擺肯定是瀆職,因為香港立法會的立法權不是來自香港市民而是全國人大。當反對派大大聲說他們志在擋下23條和國歌法,那就明顯是拒絕履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憲制責任。作為香港市民縱千個不願萬個不願,這個的確是我們身處的遊戲規則,而參選立法會必然是同意這個遊戲規則。

其實多年來很多人都指出議會內的所謂抗爭是多麼可笑,是以街頭抗爭亦越發激烈。到底到甚麼時候,熱中參與這個選舉熱衷的人們才會承認這個遊戲根本玩不下去?

距離最壞的情況還有多遠?

以下數字可供大家參考:
1929 大肅條:679個交易日,累跌 86%
1987 石油危機:72個交易日,累跌 34%
2001 科網爆破:638個交易日,累跌 49%
2007 金融海嘯:356個交易日,累跌 57%

現時:自高位19個交易日,累跌 28%。

If you are wondering when will the worst be over, here are some figures:
1920 Great Depression: 679 trading days, 86% drop
1987 Oil Crisis: 72 trading days, 34% drop
2001 Dotcom Bubble: 638 trading days, 49% drop
2007 Great Recession: 356 trading days, 57% drop

Right now: 19 trading days, 28% drop.

史無前例

以這四個字形容今次美國股災並非譁眾取寵。大家如果有看今天報章頭條,也許知道昨天是1987年石油危機以來最大單日跌幅。但既然石油危機試過更大的跌幅,那就算不上是史無前例。

那史無前例的是甚麼呢?是股市下跌的速度:今次股災只用了16個交易日就由高位下跌接近三成。這是難以想象的高速。如果我們回顧美國其他重大股災,金融海嘯和科網股爆破用了近250個交易日才有這個下跌幅度。石油危機和大蕭條速度快很多,但也用了超過30個交易日。到底今次高速下跌只是個別例子還是背後有著結構性的轉變,相信會是未來金融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

八月底為出席博士班同學的婚禮去了美國三藩市灣區一趟,順道和當地的一些好友敘舊。其中一人為人工智能研究先驅,現時在一家國際知名科技公司任管理層,領導一個四十多人的人工智能研究團隊。先來點求學忠告:我因著讀博士的機緣巧合才有幸認識到這位朋友,認識他的時候也大家不過是board game友,從沒想過從他身上學到那麼多。所以我常常跟打算出國留學或交流的同學說,出外比讀書更重要的是體驗,千萬別把自己困在熟悉的圈子裡!

參觀完他公司簇新像太空船般的總部大樓,在閒談間亦討論到中美在人工智能方面的競爭。我當時問他,歐美人工智能專材工資超高是街知巷聞的事,中國以相對低廉的工資,透過人力優勢超越美國有何困難?這位朋友因為曾經在中國一家首屈一指的科網公司待過,對此亦有一番見地。他說中國的科技公司當然有這樣做—他估計現時的工資差距約在十倍左右,聘用的人手也自然有相應差距。問題是中國公司的管治模式由上而下,員工經常揣摩上意,以至大量時間消耗在無實際意義的開發上。

這就到我這次想談的問題—中國的發展其實還未能脫離人力密集模式。中國去年總共有154萬個專利申請,為美國的兩倍半有多,數目全世界第一(註1)。但若我們看人均數目,則美國每一百萬人有1800個申請,而中國只有1100個。一個更貼身的例子:常有人以深圳國民生產總值遠遠超越香港來指出前者的優越性,但其實深圳的人均GDP去年仍未及香港六成。

有人會說人多也是種優勢啊?在某一特定時空來說是的,但人會老,今天的優勢可能就是明天的負擔。中國的人均GDP要追上美國還需相當時間,但其人均年齡預測明年就要超越後者了。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中國15-64歲的人口在2013已經見頂,並以每年數百萬人的速度減少中(註2)。人口老化問題很多國家都要面對,但正如《經濟學人》指出,中國的問題是未富先老(註3)。工作適齡人口減少隨之而來的是撫養比上升,而科研是應對這個問題的關鍵。

科研有著經濟中所謂「公共品」(public good)的特性,成果全民共享的成本甚低。所以即使一個國家的科研效率低,只要人夠多,只靠當中的頂尖人材甚至機緣巧合就總有研發成果,國家的發展亦可以很迅速。反過來說,當國家的工作人口下降,結構性的缺點就會漸漸顯露出來。在工作人口下降的大趨勢下,國家本應拆牆鬆綁以激發活力,現實卻是國家對人民及企業的控制變本加厲。一個沒有自由的國度,又何來創意,何來長遠發展?

註1:https://www.wipo.int/pressroom/en/articles/2019/article_0012.html
註2: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301&sj=2018
註3:https://www.economist.com/finance-and-economics/2019/10/31/chinas-median-age-will-soon-overtake-americas

作為經濟學家,我對極權政府和武力的接受程度是頗高的。正如我五年前傘運時也解釋過,不少理想的政策理論上—再三強調,是「理論上」—只有極權政府才能實行得到。但一如五年前,我不能接受一個沒誠信的政府。

在經濟學中,私有產權、資訊對等和風險可預期之程度是市場及社會有效運作的根基。當一個政權或一個政府部門肆意妄為,謊話連篇,後果就是人們對社會運作失去信心。人身安全、個人財產、商業投資,這些都是私有產權。今時今日執法部門隨意砌詞入罪,商業機構動輒被政權針對或被逼為其所用,這一切都在蠶食私有產權,亦為社會運作增添了大量不確定性。這樣的社會還不如一個落落大方的極權國家,因為在後者治下起碼是明碼實價,願打服輸。

有人會問,把香港速速融入國家,一國一制不就一了百了?親,如果香港全完融入國家,那我作為有錢有能力的人為何不選天子腳下的北京、科技發達的深圳或商業蓬勃的上海?香港若非相當程度上獨立於內地,在國家發展的大局中根本無重要性可言。論政制、談人材,to be Hong Kong is to be independent!